茗花浮午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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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静】深海


#预警:有一个原创路人角色……

#同时也是一个小静千里寻夫/英雄救美的故事

#继续承接溺水者……同样不看上篇无所谓……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

 

完全模糊掉视线的大雨滂沱着从高处倾泻而下,砸穿地面时发出了密不透风的鼓点一样的剧烈的声音——带着使任何听众喘不过气的急促与凶猛的力道。

天地间唯一的联系似乎只是这泼墨一样的雨盖——一滴一滴清晰分明又连结成线,满载着连手心都承接不住的重量,连呼吸的间隙都未能留出片刻。

 

由于被偌大的雨滴连贯且密集地敲击着身体的大多数部位——折原临也感到一阵阵的呼吸困难。与此同时,那由于浑身湿透而不断泛起并渐透入骨髓的黏腻冰冷的潮湿寒意——也使折原临也实在是懒得再花力气展现出一个有着他强烈个人风格且不可捉摸的笑意了。

但即使他此时仅仅只是眉头轻微的一皱——那种他一贯的、轻蔑又戏谑的态度,还是从他那张不断往下滴着雨水的、再没什么多余波动的面容上完完整整传递了出来。

然后他唇角终于还是微微向上弯了片刻——讽刺而又宽容的。

 

唇角失去支撑重新变成一条直线后,他不知为何浅浅叹了口气——因为叹气而微微张开的唇立刻便给了这狂风暴雨可趁之机,早就满溢的水花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逸入了他的鼻腔与咽喉,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呛咳声——于是他似乎只好抬起一只本来放在完全湿透的衣兜里的手,低下头的同时用它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而等到咳声一止,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自然无比地升得更高——最后停在了刚好遮住眼睛的地方。

 

这一系列的动作仿佛打碎了哪一方平静的水面——到处都是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拨起的水花。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时不时就会重复问出相同问题的少女却仿佛对她所询问的对象的处境无知无觉——她既不关心折原临也明显并不舒适的咳嗽,也并不将折原临也那带有毫无疑义的冒犯意味的“无声的嗤笑”放在心上。在折原临也浸满了戏谑意味的细微而无声的语言表现出后,她仍旧只是安静地等到两次发问的间隙过去——每一段间隙都分秒不差——再依旧沉静而疑惑地问出了完全相同的问题。

 

遮挡在双眼上方的右手在骤雨狂轰滥炸的敲击下呈现出一种有力的稳定。细密的水线顺着好看的指节与平整的指缝流淌着,到达指尖处时,便咕噜着打一个转然后立刻往下落去。不论雨势多么骤急,这风雨中稳稳挡在眼前的一只手终于可以让他睁开几乎被雨水糊起了的眼睛,第一次带着莫名的、冷静的、观察的——等等态度,看向了那个一直追问他的声音。

 

不同于他无所遮蔽地站在深蓝色的风雨中,一片昏沉的夜色下,却有一丛嫣红生机勃勃地盛开着——一把精致的嫣红小伞就安静停留在他身前几米处的位置,与他相对而立,任凭风雨再急再促,也没有半分不稳的晃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嫣红的伞面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稳稳向上抬起——却让人不由怀疑伞下的人是不是一个冰冷的机器。

 

伞下露出了一双没有任何意味的眸——像是海底极深处的幽幽一点,深邃中透露着无比的幽森冷寂。

而这两道深海一样的眸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于是便好像将海底深处的压强也压在了他的身上。

 

折原临也似乎想要笑一笑——同时他也恰到好处地微微低下了头,于是剩下的大半本该顺着面庞肆无忌惮流下的雨水便被他的手挡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一张口就被铺天盖地的水汽呛的连连咳嗽。

他似乎确实是想要再次做出“轻笑”这个神情——但当这份笑意即将完整成形的前一刻,它却又仿佛被抽走了最重要的支架——整个地坍塌了。

 

只剩下了唯有少年才能感受到的无趣,与满满的意兴阑珊。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她再次出声,只是这看起来却更像是一台不厌其烦的复读机——而不像是一个希望得到回答的提问者。

 

折原临也突然将手抬得更高了一些——于是指侧与额头一触即分,停在了更上方一些的半空。

然后他仰起了头,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乌云肆虐的天空。

雨势并没有半分减小,即使有手作为遮挡,他的视线也很快再次浮起一层水雾。但即使凭刚刚那一瞬间的一瞥——

是池袋的天空。

阴雨连绵的天空——

 

“……”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还是同样的问题。

 

折原临也微微动了动眉——就仿佛他现在才真的将心神放在此处、把这句话真正听进去了一样。然后他慢慢低下头,目光从自己笔直站立着的双腿前浮光掠影般掠过,他安静地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等到被雨水浸润的双眼处传来的不适终于稍微减轻了一些后,才慢条斯理地再次抬起头,带着观察与探究的——对上了少女一直沉然地凝视着他的双眼。

 

然后他再次叹了口气。而这一次没有咳嗽声再响起——

 

“啊。”他面上终于露出了那种轻微又养眼的笑意,语气也与他一般同人聊天时无异——并没有显得兴奋激动或是表露出某种特殊的恶意,反而像是一般人听到了什么使人为难的要求时会做的那样——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说——

 

“所以说啊……你快点去死吧。”

 

雨势骤然止歇。

折原临也轻轻动了动自己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将不知何时从衣兜中抽出的双手全部重新插回去——但已经湿透的两只带着毛边的黑色长袖即使不动都会不断往下滴水,于是他动了动后放弃了这个动作,转而看向那个打着红伞的女孩——

 

她慢慢地收了伞,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弧,两只手握着伞柄,将伞靠在了自己的脚边。

——一个穿着蓝白相间学生制服的少女。

她没有仰头也没有低头,只是站在那里,好似灵魂出窍——但那双莫名幽森的始终注视着他的眸子又分明宣告着:她在看他。

 

无论是谁,受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毫无善意的指责都会难过甚至气愤——可她却没有。直面折原临也语气平淡的话里所隐藏的玩笑一样的恶意时,她的目光依然沉静,眸光毫无动摇。

 

她只是再一次地问道——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哈。”折原临也,也许是天气转晴的缘故,他面上的神情也由虚幻变得更加真实了一些——虽然未必讨人喜欢。

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居高临下的笑意,这一道笑意像是一根晶莹剔透的线——当笑意被收回去的瞬间,那条细线便立刻崩断了。然后那一开始还稍作了些掩饰的不喜、戏谑等常人难以平和地接受的负面情绪,便一下子如山洪爆发一般铺泻开来——

而他语气还是十分温和有礼的——虽然同时你又分明知道他是带着冒犯的审视意味的。他抬了抬下巴,意味不明地笑着并刻意拖长声音:“啊——你居然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啊?”

 

“唔……”他不置可否地停顿了片刻,然后再次露出彬彬有礼却充满压迫的微笑:“那当然是因为我只爱人类……而你——”

“却是个连怪物都算不上的,人类的背叛者呢。”

 

他收了声,安静的等待了片刻,似乎是给她空出思考的时间——然后才再次出声道。

他的神情还带着几分清秀的风度翩翩,而也正因为其彬彬有礼,所以更加使人感到背脊生寒。

 

他说——

 

“所以——你快点去死吧。”

 

这种轻快的、又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他曾经只对一个人展露过——不经意想到这里的他神情有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难以测度,但下一刻这神情立马又被噙着浅浅微笑的轻松神态改换掉。这短短的一瞬大概都不够一阵风拂过。

有风向他吹过来——就和从始至终一直落在他身上的、少女的眸光一样清凉。

在——在那个人向他展示了自己作为人类的一份子所取得的胜利后,他身上所包含的这种生长在最黑沉地方的恶意、冷漠与扭曲、不甘,以及那些被他毫无道理地玩笑一样坚持着的东西——便毫无准备地被突然置于了最干旱的沙漠中,在残忍地失去了所有水分后,不得不纷纷枯萎至死。

 

这许多年里就连他本人再次回顾过去——那既是他想像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一样去一点一点接受并分析阐述透彻,最好以后还能悠然自如地向他人讲起的事物,又是他目前为止仍然心中有刺的、根本不想承认与回忆、只想永久丢弃的过去。都不得不满怀着各种他尚还无法理清却更不想承认自己暂还无能为力的复杂情绪。

 

——不放下心灵不堪重负,想舍下自尊却仍怀不甘。虽说结果早已尘埃落定,他也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那就是他最后在那辆车上,望着池袋灰沉沉的天空时,决定给自己的、作为失败者的结局。

而现在他似乎已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无论他站在世界哪一个角落,他都知道那座城市在他身后俯视着他。

他知道——他始终处在被那座城市所笼罩的阴影之下。

甚至比阴影更加如影随形。

 

这本并未让他难以忍受,或者不如说他早有预料。毕竟幡然悔悟对于他未免过于可笑——他只会沿着他早就做好的选择继续前行,于是一边强迫自己重新审视自己,一边却又继续心怀不甘。那些会激起他过激反应的事物,就是让他至今仍如鲠在喉的东西。他也想要像过去一样以博大的对人类的爱——将其吞咽下去,但这却迟迟无法做到。

 

他清楚地知道原因。毕竟他从来都可以冷漠地分析自己,但这一次他却迟迟无法做出一个完美的、起码使自己“满意”的决定。

与勇气无关——或者有关,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心中潜伏着的那些、被他刻意忽视多年的东西,在他一贯的强大终于有了一点裂缝的时候——它们似乎想要突破他很早前刻意筑起的堤,全部喷涌出来。

 

 

但他从来都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更知道怎样趋利避害。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以更加强硬的姿态,毫无缝隙地压下了那些已经若有所觉的苗头——他绝不会允许其发生的苗头。

鸵鸟也好什么也罢,哪怕是要待在“中间”这样一个被各种思考、情绪来回撕扯的动弹不得的位置,他也不会去其他地方。

毕竟他深知——

时间可以包容一切。

 

而现在就是那个“做出改变”的时候。

是他终于在度过这么长时间之后,终于可以不再只是头也不回地背向那道他未能直视许久的阴影行走的时候——他可以停下来,转过身,那些一开始纷乱的、堵塞了他道路的事物已经被暴露于白日之下——他可以并已经继续向前,开始进行这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

 

所以此时他的恶意才会如此外露——这个看上去安静而美丽的少女——

她是那么简单,那么纯粹——就像冬湖一样。

但这份简单与纯粹不属于人类,不属于折原临也深爱的人类。

 

他曾和他口中的怪物厮杀多年,却在那只“怪物”成为人类后,见识到了一只真正的怪物——

 

“哈。”

他笑着吐出了一口气,然后慢慢仰起头——

那双红瞳中倒映出了大片的天空,却又分明殊无笑意。

“——开什么玩笑啊”

 

他现在的恶意与愤怒,其实又与多年前不同——

那是更加纯粹、而完全的,不含其它意味的,灼烧着愤怒的——

 

 

“咔——”

眼前的画面似乎静止了一瞬——下一刻所有的场景便发出哀鸣,然后纷纷破碎坍塌。

 

 

折原临也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上空。

一瞬间的朦胧之后立刻便是最冷静的清醒……折原临也醒来的那一瞬间首先感到的是双眼处传来的刺痛,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行为。他甚至没有阖一下眼睛,一手撑在背后坐起后,他便似安静又似早有预料地低了下头,目光在自己仍旧保持不动的双腿前停留了片刻,神情分毫未露,然后便偏头向右看去——

那里跪坐着一个少女。

 

她似乎一直在看着他,见到他偏头看来,神情依旧沉静无纹,眼神更像是结了冰——更加冷如坚石,也更加晶莹剔透。

像一汪美丽至极的冰湖。

 

可惜折原临也完全无意欣赏这风光——虽然她的美丽已经不仅仅停留在了容貌上,而是如一股冰冷又灼人的寒意一般深深透入骨髓里。是可以让人忘记她的年纪、身份的冰冻之美——但这些对折原临也统统无效,甚至他还轻微地皱起了眉头。他再次转过头,目光重新从左向右地打量了一圈——神情又似乎若有所思。

但根本无从分辨更多、更清晰。

 

这里就像一个没有具体形状的异空间,被柔软的淡蓝色外壁整个包裹起来,甚至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水波一样的晃动。

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而这个奇特的生命正在吐气。

 

气质宛如冰湖一样的少女继续专注异常地看着他——这期间折原临也似乎无比坦然,眉头都没再动一下,更别说做出其他打破这个局面的暗示。于是一直注视着他的少女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坐了良久,良久之后才似乎一下子回神并反应了过来。

“灵魂回体”后她顿了顿,然后出声道:“你好——”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发出过声音,她的声音有点哑。之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适应说话时喉咙处的震动——她的用语有点艰涩,但还是道:“折原君。”

 

折原临也于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的。

 

一句出口之后她像是松了一口已经提了很久的气,她仍旧看着折原临也,这一次就流畅了许多:“折原君,很高兴见到你。”

 

即使这声音仍然像是从北地飘来——带着华丽的意味,却又昭显着冷漠,根本听不出半分欣喜意味。

 

折原临也再次看了她一眼,像是观察——但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地面上,本来映不出一丝情绪的面容同时露出礼貌的浅笑——但他的语气却轻佻又不恭:“是吗,但我可不怎么高兴看到你啊。”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得出这个结论的少女依然是沉静的——像一座风雪中屹立的灰白的雕像。她的眉眼高远又漠然,此时更带着一股冰冻般的不解——她轻声重复着已经问了千百遍的问题:“为什么不喜欢我?”

 

折原临也依旧看着地面,匕首在他的手中翻了两圈。他“啊”了一声,说:“我似乎已经说过了吧?”

 

“我可是,只喜欢人类的啊——”

他微笑着给“只”和“人类”这两个词语加了重音。然后折原临也微微仰起头,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像是撑住了微微后仰的上半身。他的笑容意味不明,用着和熟人拉家常一样的语气,可这语气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味道。

他说:“虽然作为人类的本性之一,自私和疯狂当然都值得我的喜爱,但是——”

“和恶魔签订了出卖自己灵魂的契约的你,竟然妄想擅自修改掉人类的记忆,操纵人类的感情,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啊。”

 

少女仍然安静地看着他,但一点不错的眸光,却因为心灵过于毫无旁骛而显出一种使人心悸的强大与偏执——少女并不发声,只是听折原临也在那里毫不容情地对她冷嘲热讽。

 

“虽然让人类忘记我这种事情根本无足轻重——但是只要想一想在我背后居然有你这种存在在操纵着我深爱的人类——”

“果然是……完全无法忍受呢。”

他回头看着她,此时笑容还未完全从他面上退去,但那一双深红的眸中已经毫无笑意,于是更显其幽深莫测。

他唇角尚还存在着温柔到毫无温度的笑意:“你会把人类变得无趣——那么为了从你的手下拯救出我最爱的人类,我当然只好当一回救世主,请你去死——”

“……咯。”

 

“那么请问这位小姐——对于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少女的神情像是很久以前便被寒冰封冻住过一般——哪怕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嘲讽,她依然面不改色。

她只是安静地消化了一会儿这个足以碎裂掉任何对爱情心怀期待的少女的回复,才终于继续这一段对话。

她看着他,重新问:“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喜欢我呢?”

 

“你居然在问我这个问题啊……”折原临也并不意外地接过了话头,但并不着急回答,反而道:“回答你也没什么……不过公平起见,请首先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吧——为什么我要喜欢你呢?”

他似叹非叹地笑了一声:“总不能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这个问题可以直白的理解为拒绝。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好似出了下神,不发一语地坐在旁直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她说:

“……为什么不能?”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完成、也是我目前唯一在意的事情。

 

她说:“现在该你喜欢上我了。”

 

折原临也面上的笑容开始维持不住。

 

“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她仍旧直视着折原临也,神情冷淡而认真。

 

“只要你喜欢我,之前在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做你所有想做的事情……”

 

“……这样不好吗?”

 

她反问着。目光沉静却逼人。

 

折原临也似乎想要轻轻笑一笑——但这道笑声出师不利,还未传出便呛在了他的喉咙里。于是他只能一边轻笑一边连连咳嗽,同时还不忘说话:“……你这是之前没成功,所以改成言语说服了啊?”

 

少女冰封一样的容颜终于像是解冻一样起了波澜——这既可以说是对所有幻境一夕破碎的不解,也可以说是对折原临也自始至终明确的拒绝的疑惑。

于是她再次问道:“……这样不好吗?”

 

她沉默了下,问:“有一个你喜欢的人陪着你,不好吗?”

 

她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那些画面的主角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她看着折原临也轻笑着摸了摸那个满脸仰慕地看着他的少女的头发,又看着他拿着手机低着头挂着笑的走动在人潮里,甚至看着他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似乎在看窗外的景色又似乎在看自己冰冷的倒影……她还看见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手支着自己的头,看着他一个人坐在摆满了生鲜的桌前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锅——

还看着他坐在高速前行的车里,疲惫的神情上带着不可捉摸而遥远的意味,他望着池袋晦暗的黎明,良久才回过头说——

——首先还是离开这里。

……就算死,也不要被怪物看见。

 

“你可以试着选择我。”少女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说出声。

 

 

这实在是不像她会说出的话——从她有记忆以来到长成如今的年岁,她都是少言沉默、对周围漠不关心的。更从来没有这样近乎祈求的询问过一个人。

 

她就像一座不通人性的冰原,此时满心疑惑:

我为了你连灵魂都可以放弃,只希望和你一起,而你既然一直是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本应该喜欢上我啊。

愿意用一切来爱你的我啊。

 

她想了很久,神情渐渐地恢复成一座冰海的模样:“一直呆在这里,所有人都不会记得你。”

她看着他,深海一般平静的面容上好像隔了一层冷白的雾:“我们都会消失。”

 

折原临也闻言反而轻笑出声:“那可以请你放我出去吗?”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你,你会喜欢我吗?”

 

折原临也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笑意像海潮一样缓缓退下,像一张定格了的旧照片——只抓拍到了笑容本身,却没有拍到半分笑意。

他也直视着少女深海一样幽蓝无垠的眼睛,仿佛是不耐眼前的所有事情,居高临下地说:

 

“毫无可能。”

 

但下一刻他便收敛了方才使人感到心悸的神情,仰起头看了看上空淡蓝的障壁,神情专注到了仿佛顶上有什么绝顶精美的雕刻。良久后他才低下眸,语气轻快,神情轻松——

“毕竟我是神明嘛~神明高高在上,才不需要被人类记住,而只需要在需要的时候被膜拜被感恩被恐惧——嘛,就算被人类忘记,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看着她,冷静而平淡地吐出接下来的话:“你以为我会难过?”

 

“倒是你——渎神的小姐——”

 

他看着她,居然还带着笑,只是那笑有一瞬间让他感到被刺到了一般——他摊开双手继续说:“不过我可不算你的神明哦——毕竟你其实已经不算是人类了嘛……哈。”

“所以请你清醒一点……我怎么可能喜欢上——”

 

说到此处他突兀地停顿了片刻——这一瞬间他面上的所有神情仿佛全部蒸发。但它实在是过于短暂,短暂到当折原临也再次露出轻松自如的笑意并接上之前的话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连那语气间的停顿都像是在思考形容一般——

“像你这样——没有人类感情的、美丽的冰原一样的渎神者——嘛。”

 

如果我是冰原。

她想。

如果我是冰原。

——那你是什么呢?

 

是雾气吧。

又深幽又瑰丽——又游移不定的雾气——

内部是无比馥郁的……黑幽到似乎连光线都可以一口吞没——边缘处却仅仅像是裹挟着尘土的烟气,缭绕缠绵到一碰就散。

 

不可能被谁握在手心,也不可能被谁打散。

 

可是。

可是。

为了你我甚至可以选择永夜。

——即使我的冰原会从此失去太阳,我也愿意它在有你的极夜下长眠。

 

……我还——不愿意放弃。

少女想到这里时重新收敛了表情,把一切因为刚刚的交谈而起的情绪全部剔除——就像一开始那样沉默而幽冷。她看着折原临也,慢慢道:“为什么不站起来呢?”

 

折原临也神情微怔。

 

少女轻轻吐出口气,她慢慢打直背脊,然后站起——居高临下地对仍旧坐在地面上的折原临也道:

“我宁愿和你一起永远待在这里。”

 

当她全心贯注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变成极深的海——没有浅海淡蓝与灿金辉映的波光粼粼,而只有深海的幽晦与重量。哪怕是眸光轻微的摇晃,也仿佛充斥着连空气都可以压碎的、让人无法喘息的力道。

但这双眼睛又偏偏极美,就像折原临也说的那样,像一座雪地冰原——

 

只要你接受她,就可以被她完全包容。

因为没有颜色的冰川纯洁又广袤无垠。

 

“所以如果你一定想要出去……”

“……就请先取走我的生命吧。”

 

折原临也“哈”了一声。

他像是感受到了寒意一样把手放在口前哈了几口气。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手发出笑和叹交杂的气息——

“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残疾人吗。”

他说。说完这句话他分开两只手并轻飘飘地将其撑到地上,然后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不过看来在这里我还是可以站起来的啊。”

 

他微微仰了下头,上半身腾空的时候他的神情显得异常的平静。

他从地上一坐而起,然后拍了拍自己大衣的衣摆。

 

“而且我似乎一开始就说过了嘛……请你去死——”

他摊开手,注视着她,笑了笑:“虽然这话确实十分失礼——但是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哦?”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她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只会重复这一句话的“机器”一样的人。但这句毫无波动的话一落下,折原临也都只来得及似笑非笑地挑一下眉——她便平淡地接了下去。

“因为我不是人类——”

 

“——而是怪物吗?”

 

折原临也看着她,却慢慢退下了其余的表情——

只剩一片荒漠一样的厌烦与漠然。

 

——所以此时他的恶意才会如此外露。

因为她也是一个怪物——一个从身体到心灵,从力量到意志,都与人类区分的怪物。

——是他曾经最为厌恶的“怪物”。

 

也是现在不断提醒他回忆起他并不愿意再回想起的“怪物”这个词的……真正的主人。

 

淡蓝色的炫光一波波闪耀而过,像光辉灿烂又潮起潮落的海洋,同时将温柔的蓝色光晕洒落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

 

少女仍旧注视着折原临也——她的眼里似乎只有这一个人。她的神情深幽如海,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惊扰到半分半毫——

深海突然摇晃了一下。

 

“而且要离开这里其实并不需要杀了你吧?”折原临也轻笑了一下,“既然我也在这里,杀掉我自己当然也是可以的。”

 

就在少女向他看过来并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微微转过了身。

“我知道的哦——作为‘被困在这里的’我,想要绕开‘绝不会给我机会的’你,以通过‘杀掉自己’这样的方法达到脱离诅咒的目的……首先必须要你心灵波动巨大到这里本身产生漏洞,而且我还真的会有完全消失的、连你都救不回来的危险——”

 

然后他微微转过头看向她,饱含着巨大的、不可一世的畅快的神情上浮现着愉悦的笑容,他微笑着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震动……嘛,这也确实省了我不少力气,毕竟让可以完完全全看到我之前所有记忆的你心灵产生巨大的波动,也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呢~而且到最后就连我都不能确定我们谁的破绽会更大一点——就算是我赢了,最后整理那些被你挑破的、我完全不愿意直视的心绪也是很麻烦的嘛……毕竟连我都不保证我会不会见到会让我想要直接撞死的东西?这样子我要面对那种精神折磨就确实很危险了……啊,抱歉,我现在说的好像多了一些?”

 

他彬彬有礼地向她点头示意了下,然后把头转了回去:“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需要你来救哦?”

 

就在这时,一道金蓝相间的水滴状的光种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前方,落定的同时光种亮起一道道柔和美丽的光晕。最终美丽而梦幻的光芒散去,一道水波般的水门庄严地在他身前浮动着。

 

折原临也看了看这绚丽的水门,突然低了下头发出一声轻笑,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敛去所有其余的表情,只余最后的平静——

 

他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就要头也不回地推开那道水波晃荡的门离开——

 

“你感受到了吗?”

少女幽凉的声音突然响起。

 

折原临也眉头一皱,却依旧笑的爽朗,他礼貌地问道:“又怎么了吗?冰原小姐?”

 

“有人在门外等你。”

 

折原临也的手已经触上了门身,却没有再往前推一步。

 

“为什么不继续走?”

 

“你觉得……会是谁呢?”

 

少女一步步向他走近,神情依旧幽深而沉静。她最终停在了他身后,幽幽地发出了一声轻叹的声音。

 

啪嗒。

像气泡破碎的声音。

 

少女张开了双臂,似乎想要拥抱他。

她的眼里全是他的倒影。

 

折原临也感受到了她的呼吸。

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的少女两只手将他围在中心,而她的唇则停留在了与他仅仅一指之隔的地方。

 

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想要后退——

 

“……我喜欢你。”

 

她对他说,神情专注而平静。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如果这样对你更好的话。”

 

这最后的声音低不可闻,像热带观赏鱼吐出的气泡——折原临也眼前骤然爆发出一阵白茫茫的光晕,当他强忍着透过这重重光明看过去时,却只能看见她按着一只手,那只手上握着一把匕首,而那只匕首的刃身已经看不见了,只留刀柄在他的手里被他感知温度。

 
 她没有哭。
 他第一次看见她笑起来的样子。

 

 

波光晃荡的水门在少女身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便整个溃散在了半空中,乳蓝的光晕流星一样从高处落下,像失去了补充一般失去了它漂亮的颜色,他身边的所有声音也一齐消失了,安静地像是重回母胎一般——

 

少女的身体轻飘飘从上方往下坠落。

——她落在了折原临也下意识向前伸出的手的上空,但就在真正将要接触到的前一刻,化作了淡蓝色的细沫。

 

水汽向他涌来,使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

 

好像有一种清凉的气息进入了他的身体,一路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最后在他腰部以下的部位不停旋转。

 

……感觉恢复了。

——他感受到了向他吹来的风的温度。

听觉也渐渐复苏——

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场所中慢慢响起,折原临也从声音大致判断出,这里应该是一个仓库,而那个人刚好在库门处——

 

他感受到了晴日的白光。

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前方的时候,视觉尚还有些模糊不清。他只能大致判断出显眼的色彩。

 

跃入目中的是一头耀眼的金发。

然后是黑白分明的装束——

 

他看着他,神色平静而沉默。

他也看着他,却只面无表情。

 

他不知为何他居然会站在这里。

 

多年安放在轮椅上没有直立行走过的腿在他强硬的意志和另一股力量的馈赠下,使他保持住了一如从前的姿势,于是他可以站在这里,但却无法再向前或是向后动弹一步。

 

多少年前他说过他不会再从人类身边逃开,却一直处于某种退避中。

但是现在,当他全身细胞叫嚣着离开的时候,他却真的逃不开了。

 

——有一些情绪在疯长。

 

于是他的唇边扬起了灿烂的、不带丝毫善意的、居高临下的笑容。

 

——就算幸福来到了你的门口,你还是会拒绝他。

 

——因为你不愿意屈服,哪怕对象是幸福。

 

好在他不是胆小鬼。

而且这一次会自己走完这一百步。

 

——在你走不开的时候,死死握住你的手,而且绝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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